我所在的科室是胸外科,收治的大部分是肺癌患者,工作十余年,看著肺癌越來越接近年輕化。護理著越來越多的年輕患者,看多了會使人麻木,只當是一個故事,然而發生在那些人身上的,那些家庭里的,卻是晴天霹靂,家里的頂梁柱在一張CT片前轟然坍塌。他是我責任組的患者,四十不到點,脾氣很古怪,這次一個人住院了十多天。因為多次化療頭發稀疏干枯,整個人皮包骨頭,一雙大眼睛突兀的架在骷髏似的臉龐上,所以一生起氣來顯得兩眼更加暴漲,甲亢似的恐怖。我跟同事笑言護理他是伴君如伴虎。前幾天一大早,我交好班,正整裝待發準備去巡視病房,他拉鈴了,進去后,劈頭蓋臉就一頓罵:好不容易聽明白,原來昨晚高熱,今早護士忘記給他量體溫了。人家都已經給他補測了,他還在那里嘀咕。夜班已經下班,我默默承擔了他的口水,并做好事后安撫工作。過了一陣輸液接上,我在其他病房忙碌,他響鈴了,我跑過去可能晚了點,暴風雨在病房里隨即肆虐開來,他罵罵咧咧:都死光了你們,拉鈴一小時了都不來,你們都可以去死了、、、、、、(病人往往喜歡夸大一些東西——比如幾分鐘就是一小時)這個時候也許你會認為自己碰上垃圾人了。你會怎么做?我只有選擇沉默,多說無益,如果罵人可以使他有發泄的快樂,我們只需要坦然面對,我們有兩只耳朵,一只進去了,一只是可以出來的。想想他這病,看看他這樣年輕,我懶得跟他計較。但是一上午的工作情緒好歹還是有點影響的,我有點不快樂,所以后來每次進他病房,我就板著臉。快下班時,我再次進了他病房,他卻嬉皮笑臉來跟我開玩笑了。親昵地叫著我馬老師。這下被我抓住機會了,我甩出紅樓夢里晴雯的驕蠻勁:“別來跟我說話,我不想理你!”他卻在那里傻樂。正是梔子花開的季節,我這個花癡在白大褂衣袋里別了一朵,后來花干枯了,我也一直懶得拿下來。他看到了問我是不是很喜歡梔子花,我隨口應了一句。他粗聲粗氣地說:“嘎難看的花,戴個頭啊,明天我去給你摘點新鮮的?!蔽椅竦耐凭芰怂?,告知住院病人最好不要隨便外出。第二天,我去他病房的時候,他指著床頭柜上的一碗梔子花,狠狠的甩過來一句:“喏,梔子花,剛摘來的,拿去!”心瞬間被什么梗得酸酸脹脹。他拖著高熱的病體去樓下給我摘了這樣一碗戴了露珠的鮮花。他有時是魔鬼,有時又可愛的像個孩子。其實并不是他可怕,而是病魔真的可怕,他使一個四十不到的男人生命走向了盡頭,他有時要把魔力的爪子附著在患者的身上,使一個人暴躁得成了魔鬼。一個壯年男人,一個堅強的男人,他有時候不需要你護士的一句安慰,一份同情,他要的是尊嚴,是滿滿的自我滿足感。他只需要一個突破口,來允許他發泄一下命運對他的薄情,余生悵然的無奈,惡疾難易忍受的痛苦。面對這樣的患者,在后來他罵人的牢騷里我選擇微笑,這是我唯一能夠給他釋放情緒的表情。以后每次下班,我都默默的祈禱今夜希望他不要發熱不要疼痛。